🔥❄️🔄❌


更新缓慢

【枭羽/焰色星河】在你离去身后

2023年枭羽向迪卢克生贺焰色星河48+11h接龙活动第47棒
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
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。

 

但这不是他第一次离开蒙德。过去他也曾跟随父亲的商路踏遍风貌,漂洋过海,就连最南端的海祇岛都去过,或许是信仰原因,那里的人不喝外地酒,只取些最纯净的海渊之水,提酿一年里剩下的稻谷。海祇岛地形破碎,粮食难以自给,自然没有他们蒙德人长得这样结实、健壮。迪卢克最长也就只在稻妻待过两个月未满,那是为了等待巡回的璃月商船,而在他年幼的时候,小小的贵公子是睡不惯客栈的床的。

而这一次离开蒙德,他肩上的行囊甚至没有他的鹰重。他轻装出行,却不知何时而归,当候鸟离开温暖的南方时,人们是不会说鸟儿离开了家乡的,因为在第二年秋天、接近冬季的时候,它们会乘着佳酿起微风而来,而这时,故去之人的灵魂也回来了。

 

所以,当家中有人知晓亲人归期的时候,从不会说他离开了家乡。

 

这是迪卢克第一次离开家乡,他见到埃泽与爱德琳的最后一面是在晚餐的餐桌上。爱德琳照常为他摆好了餐巾与刀叉,吩咐好女仆后去了洗衣房;埃泽有事要商谈,放下吃了一半的肉排急匆匆出了门。现在他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家之主,并无人为他册封,也无人向他祝贺,整个酒庄笼罩在长久的沉默之中,这沉默与曾经的每一个夜晚似乎别无二致,却在每个人的心里发生了变化。

第一封家书留在了埃泽的书桌,其中是关于行会的事务、商务受理,以及一些授权秘钥;第二封家书被他放在门口的信台上,这样明天爱德琳一早起来开窗便能看到。他在信上交代了家族事务,与他可能前往的地点:璃月。唯独没有写归期。

 

没有归期的人,不是候鸟,也不是战士,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复仇者。他的父亲死了,便无人再教他成长,他只能追寻着父亲的幽魂,若无法复仇,谁来带年长者的魂灵回到故乡?

 

夜空中传来羽毛扑朔的声音,那是戴尔蒙德,它是从蒙德城的方向飞来的。这只棕翎鹰跟了他不过三个年头,即使是在骑士团集中训练时也不曾离开过,要说这蒙德还有谁能够驱使这只自由的猎手,那就只有凯亚·亚尔伯里奇。

 

凯亚在来到莱艮芬德家中的十个年头里,从未有人提过改姓,一是蒙德并无这样的规定,二是克利普斯认为子辈的姓氏承载着独特的传统,正如莱艮芬德承载着晨曦的祝福与期待,再怎样孤身一人的孩子,只要不丢掉自己的姓氏,就永远有不落的归处。

 

迪卢克展开信纸:给D,北方传来了不安分的噪音,建议你先前往璃月,避开风头。

这张信纸卷得有些厚,他脱下手套用指腹搓着纸张,果然从背面揭开另一张更薄的信纸,上面写着:不要回信,也不要让鹰回。在你安顿下来之前。

凯亚是一只候鸟。

他从南边之极来,那里曾经是一切地上国度的尽头,回到无梦之乡是所有南国之人的宿命,就像候鸟终有一天将要归乡,这片土地养育了他十年之久,迪卢克本以为,凯亚将在此生根,就像他从未犹豫在此人面前酣眠,而与他同床共梦之人,是否在数千个日月、躲在笑脸背后思索那个古老的阴谋?

迪卢克没有回信,就算凯亚不说,他也不打算回信。他要从地中之盐周围的山路绕去归离原,在那些古迹之中,或者是峭壁之中,听闻有愚人众制造兵器与研究的工厂。据他自己对蒙德的了解,一草一木都早已在巡视中了然于心,不可能还能藏有什么阴谋。他确定、但也唯一掌握在手中的情报,就是曾经父亲手中的那一枚邪眼,而现在正被他握在手中。

出行前,他本想仔细地搜集关于邪眼的情报,却被骑士团与安葬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。收集情报是一件繁琐的工作,骑士团并没有专门负责情报的部门,通常由秘书处代劳,亦或是在每一个骑士小队中,都有一名约定俗成的书记官担任此职。

凯亚曾是他最信任的副手,也是他最有效率的情报官——回想起此事时,迪卢克竟稍有些寒意,虽已不再是骑士,但放任祸端在城中生长,也是失职;但更多的是悲哀:数十年建立起的、本以为坚不可摧的信任,仅仅在一天之内就分崩离析,往日不再了。

 

他知道:无论凯亚再有多少苦衷,哪怕是被胁迫,是不得已而为之,是在心里反复咀嚼,将那阴谋嚼碎了吞下去——它都是不会消失的。那与其说是阴谋,不如说是诅咒,就像庄园酒窖中被浸润了十年、二十年的酒桶,从木头的缝隙中透出糜烂的酒香,这一只容器便不可再拿去做别的事了,他为凯亚感到无比的可悲,却又有一种不知为何而生的愤怒。

起初,他以为这愤怒是来自于背叛,来自信任之人的欺骗。他也确实这么做了,证据为酒庄二楼破损还未修好的玻璃花窗,窗柩的木头是棕色的,洒上了一些温热的血,凯亚差点从这里跌下去。

迪卢克仍然震惊于那一瞬间自己的愤怒——他朝着人挥剑了。

并不是说他有多心慈手软,灭绝在他手下的魔物不计其数,骑士以骁勇为荣,任何一次歼灭的任务他都能够出色完成——但他似乎的确没有主动杀过人,只体会过剑刃没入肌肉,砍伤至骨的卡阻。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杀死的人,是自己的父亲。

 

正当他挥剑向凯亚时,那柔软得恶心的手感放大了数十倍传进他的脑海,他的双手将剑柄握得越紧,他的双臂就越吃力,这铁片将切开凯亚的皮肤,如果是这个距离,少说要断几根肋骨,假如划开胃袋,胃酸和鲜血就会涌出,这个生命便如此逝去。

迪卢克迟疑了。

就在这样的瞬间,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剑尖凝固了火炎,两人被一股巨大的推力炸开,凯亚重重地摔在窗台上,随着玻璃的碎裂声,他的上半身逐渐向外倾倒。迪卢克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慌,凯亚下意识地伸出手,在空气中抓住一枚闪闪发光的玻璃球,想要活下去。

 

他下意识地冲了过去,抓住了凯亚的裤腰,半垂在空中的凯亚满脸是血,似乎是被碎玻璃划伤了头。这时,听见巨大响动的下人们推门冲了进来,迪卢克听见爱德琳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,她踩着碎掉的玻璃和一地碎屑,与迪卢克一同把凯亚从窗外拉了回来。

 

从那以后,他们对这一晚的争执闭口不提。

 

在未来这长达三年的旅途中,迪卢克才会知晓这愤怒真正的含义。但不是现在,不是刚刚从家乡启程的这个他。

现在的他与以往任何一年的他都无太大变化,即使是父亲的死、至亲的背叛,都不足以是他踏上这条艰苦之旅的理由。在迪卢克仍为复仇而前行的年月里,愤怒就像另一个如影随形的幽灵,推搡着他、鼓动着他,叫他忘记候鸟离开家园真正的原因。

 

他花了一周的时间穿过荻花洲的沼泽,路过那间建在树上的、巨大的客栈,他曾经在这里旅居过多次,但眼前并无这般闲余,因为又是凯亚的警醒:这家客栈的老板,会在他们蒙德人面前说自己是枫丹人,却又在他国旅客面前说自己是蒙德人。纵观蒙德大小三百七十户,从未出过一名叫做菲尔戈黛特的女子。

迪卢克本想去查装着邪眼的木盒的来历,只因这木盒的制式像是璃月产品,这类木器上漆工艺在他的印象中只有璃月与稻妻才有,如果在璃月寻不到线索,他就在港口乘船前往稻妻。

 

离家一周后,起初的冲动与愤懑逐渐被跋涉的无趣与孤独冲淡。迪卢克已经许久没有与什么人对话过了,夜晚像一头野兽,虫鸣与风吹草动就像是从这畜生喉头发出的狺狺喘息,让他无法安心入睡;第二周他开始觉得是否自己的精神出现问题,因为他好像看见了父亲的灵,会在河的对岸、山的那端望着他,让他不要输给孤独,不要输给软弱,不要输给安逸的诱惑,要不择手段地前进,直到完成复仇为止。

 

迪卢克知道这不可能是他的父亲,他的父亲是如此的正直、博爱,这样伟大的灵魂,是因保护同伴与孩子的性命而回归地脉的,应当是更加安详、更加平和地在世界的怀抱中安眠。但他又不得不准许这个虚假的野灵徘徊在他的身边,只为了不让孤独击垮自己。

 

在将要抵达璃月港时,迪卢克遇到了第一个成规模的愚人众营地,那形似父亲的野灵躁动起来,“复仇!”它喊道,“为我报仇,孩子。为我报仇!”
它或许是很多个孩子的父亲,也或许只是迪卢克手中的业障,但愚人众的罪孽是洗刷不清的,所以迪卢克再一次挥起了手中剑,他是怀着杀人的心情向前的。

 

那火铳队长看见他佩戴的邪眼,起初还以为是自己人,直到迪卢克挥剑砍向雷莹的脖子,于是他连忙开枪,火弹弹开了迪卢克的剑,震得他手骨疼。雷莹这时也反应了过来,却因为一时的害怕没有反制,躲去了火铳身后。

 

“喂,你们,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盒子?”迪卢克问道。

 

火铳将雷莹护住,这时营地里的愚人众将迪卢克半包围了起来。他在心里默默计数,虽然邪眼用的不熟练,但就算不借助外来的力量,他也能够独自清剿。

“这就是你问人的态度?小子,我们愚人众没有招你惹你吧。”

迪卢克懒得再言语,丢出盒子扔到火铳面前。

 

火铳往盒子的方向瞥了一眼,“不认识,拿着你的破盒子快滚,不然就不是留下一条手臂这么简单。”

 

“那就没什么好废话的了。”迪卢克说,野灵还在他耳边喊着:复仇!复仇!

 

“小子,战斗是要丢命的。”火铳说。

 

“在你们造出邪眼分给普通人的时候,有想过普通人会丢命吗?”

迪卢克说,他挥剑冲向雷莹,火铳射出的弹药没有打中他。

“在你们带走蒙德的孩子之后,再也没有人回来过,你们有想过他们也只有一条命吗?”

剑背击中了雷莹,迪卢克听见肋骨断裂的闷响,雷莹痛苦地大叫一声,连召唤物都喊不出来,被巨大的作用力推倒在了帐篷上。

“那你们呢?你们杀过多少人了?有多少人在你们手中丢掉命了?你们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死在别人的剑下吗?”

 

火铳无暇顾及被挑飞的雷莹,战士丢掉一两条手脚都是常事,那些残废的士兵要么在壁炉之家当帮工,要么被分配去了更远、更寒冷的冻土平原开拓。眼前的红发少年嘴里说的话十分稚嫩,攻击方式却熟道老练,自己小队共有七人,竟在他手里落了下风。

不会有久经沙场的人因为杀人一事而慷慨愤怒,于他们愚人众而言,众恶所恶即为恶——他们是为了更加崇高、更加伟大的理想而存在的组织,所以必须包容每一个成员的善与恶,无罪之人也背负着数以千计生命逝去的罪责:只有这样精神才能被延续,整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能为了其他人而偿命。

 

眼前的红发小子,不知天高地厚,却有着令人羡慕的战斗天赋与用不完的愤怒。这样的复仇者他见的多了,就像荒原平地卷起的旋风,狂乱地撕扯着黄土和枯草,然后在一个烈阳平稳的午后静静消失,这世界上有多少含恨而亡者,就会有多少无人知晓的复仇者。死者的后人将继续为死去的孽障而复仇,仇恨的锁链就像生命一样生生不息,只有在更崇高、更伟大的理想实现后,世界上便不会再有恨与战斗,爱的恩泽将会遍布大地,那是他们的神……

 

他们的不再会爱人的神……

火铳的枪清脆地碎成了一堆废零件,失去意识前的前一秒,他想到了他的神,想到了同胞、家人,过不多久,将与他们接头的小队就会发现这个营地的残局,但是无妨,他已经趁方才战斗的空隙留下了线索,那是个一身黑衣、红发如火,使用大剑与“邪眼”战斗的孤狼。

 

这匹孤狼在荒原上奔走,或追猎,或逃亡,但从来没有被杀死。令愚人众恐慌的是,似乎有什么人在一直指引他的行迹,照经验来说,愤怒的复仇者是最好猎杀的对象:他们头脑简单,被臆想出的怨灵缠身,在战斗方面全是破绽,一旦刺伤了他们小小的自尊,他们的躯体就会像扎破的气球一样干瘪下去,破落的酒馆里坐着的流浪汉全都曾是这样的人。若非那一抹红发太过亮眼,区域司令雅什科夫都不会注意到这一团野火。

 

这已经是本月里雅什科夫收到的第三张满名册的死伤报告,一共一百八十三人,死亡七十二人,其余成员都受了不同程度的重伤。他所负责的区域出了这样大的危机,还好他们的领头上司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博士大人,假若是那个“队长”,或是面善心狠的“公鸡”,恐怕早已传唤他回总部问责。

最后一个被歼灭的小队——歼灭一次似乎不太适用单人作战的情况——是在须弥与枫丹的边境交界处,靠近中大陆的边缘,勉强属于他的属区。他不想去写信麻烦北陆的区域司令,那是个脾气暴躁、性格乖张的女人,若是在她手下,那红发的小子怕是连灰都不剩。

比起击杀,他更需要活捉此人。

 

那枚邪眼,雅什科夫想到,很少有人——不如说他从未见过如此高频率使用邪眼却未被反噬之人。按理来说,若是有机会使用邪眼之力,本不该对愚人众有如此憎恨才对,此人较为特殊,他稍微有些拿不定主意,是否该向上请示执行官。

 

 

“喂,你们,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盒子?”

 

他们设下陷阱,布置诱饵,只等待猛禽上钩。却不想凶猛的鹰宁可折断翎羽也要冲破牢笼。

眼前的人伤得有些重,左手耷拉下来,似乎是脱臼,但仅靠右手就能举起大剑的臂力还是看着有些惊悚。雅什科夫身边还有两名副手,尚有一战之力,但他自己的腿已经断了,困死在这营地中,无法逃跑。

 

“你知道吗,杀死一个愚人众司令官的代价太大了。”雅什科夫说,“愚人众会像是嗜血的狼群,追猎你到世界的尽头,我们不会有无意义的牺牲。”

 

“他们说你是愚人众的司令官,我想你应该会认识这个盒子。”

 

雅什科夫当然认识这个盒子,全体瓦特找不出十个,是当年至冬酒会上向十名各国各界权贵分发的赠礼。手持此盒之人必清楚其用途,但不知为何这一枚邪眼落在了眼前这个毛头小子身上。

 

“你的至冬语说的不错,我以为现在的提瓦特都在说通用语。”雅什科夫支起了半个身子,他断掉的腿进行了紧急处理,但还在流血。他必须尽快得到医治,否则要么失血过多而死,要么死在猎鹰的剑下,“但你不是至冬人,虽然你故意模仿我们的语调,但作风、气息,还有眼神不会骗人,我们至冬人呼出的气都是寒潮与酒精的味道,至少让我在死前知道你是谁。”

 

“……”迪卢克沉默。

 

“你不愿回答,好的,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,红色的小猎鹰。但你看,”雅什科夫摊开双手,“即使我死了,我的两个手下已经发出密信,增援的部队很快赶到。你知道自己在我们内部的悬赏有多高吗?都抵得上我十年的工资了。”

 

雅什科夫见他没有回答,却也没有动手:“红色的猎鹰啊,你已折翅,逃不了多远,既然你手中拿着我们的邪眼,就还有得谈。”

 

“我们没什么好谈的。”迪卢克说。“告诉我盒子的来历,要么你还能撑到增援来,留一条命。”

 

年轻的猎鹰,雅什科夫心中嗤笑,愚蠢、冲动,只胜在年轻。

不知道他是如何活过这些孤独的复仇日月的,即使是三人成行,也总有鲁莽的时刻,猎鹰却不知何为忌讳,也没有主人……主人。

 

“你……你的主人是谁?”因为失血过多,雅什科夫身体的温度正在流失,说话也有些开始力不从心。

 

迪卢克被激怒了,“自由之民从不认主。”

见问不出什么话来,他不顾脱臼的左手,提着剑向雅什科夫走来。对面的两个手下举起枪挡在他们的上司面前,他们看起来相当年轻,提枪的动作倒是老练,似乎是从小跟在雅什科夫身边的左右手。

 

“别误会,别误会,各位也别紧张。”雅什科夫摆了摆手,似乎是示意手下不要冲动。“至冬语里,‘主人’一词与‘桎梏’意思相近,是一个本地的俗语用法,如果你问通用语的转写之意……年轻的猎鹰啊,你在仇恨什么?”

 

“仇恨不需要理由,仇恨是为了复仇,是因为没有得到公正的对待。”

迪卢克回答。他回忆起这一年零四个月的孤独之旅,在蒙德的许多年中,面对再多奸邪之辈,他似乎也从未生出过如此多的愤怒来,犯罪——追捕——受刑,似乎是很寻常的道理,也是他从来坚持的正义,但究竟是什么打破了个中平衡?

 

假如使用邪眼是错误,那么他的父亲私藏并使用,便是一个错误;

假如潜伏、间谍是犯罪,那么凯亚也犯了罪;

假如欺上罔下、饰非掩过是违纪,那么骑士团也应当被清算。

 

但是父亲的错误罪不至死、凯亚与骑士团的罪责也没有被审判。当正义无法被实施,他所能做的只有愤怒——因为如果连愤怒都消失,更无人主持正义。

 

“你杀过多少人?”雅什科夫问道。

 

迪卢克不愿回答,也无颜回想。

 

雅什科夫的两个手下,和他自己最终没有死在迪卢克的剑下。三天后,雅什科夫因伤口感染而死,但“迪卢克”这个名字,在这三天传遍了愚人众内部的情报网,于是所有人都知道,那红色余烬中的猎鹰,是迪卢克·莱艮芬德,是蒙德城的儿子,向他们复仇来了。

 

此事闹大,上位者们为稳军心不得不出手。多达三位执行官参与了此次围剿,就在迪卢克逃出司令官总部,往枫丹山地逃走的三天后,他受了伤,跑不了太远,已是强弩之末。据哨兵的回报,他们在迪卢克刚进入森林时就已发现了他的踪迹,统共十只箭射中三只,如果不需要活捉,只需一支机动小队便可将其击杀。

 

 

“我……航……我将远航……

 

于未烬之处,点亮……点亮归途……

 

月之城啊,你是她的眼眸

 

湖中之宝珠啊,你是北境之光

 

微风啊……带我离去

 

带我远航

 

带我远航

 

带我进入这长夜

 

领我……拯救,拯救我的故乡

 

带我远航”

 

 

迪卢克从未见过这样的日子,只剩下久远的歌谣在他耳边回响。

左臂被接上不久,就被强弩的箭矢射穿,他已无法考虑太多,曾经被复仇占据的内心混乱不堪,他的内心第一次有了直面死亡的恐惧,这是他愤怒的代价。森林变得很静、静得不正常:他已学会辨别走兽的脚步、铁蹄的动向,但这片森林安静得只剩蟋蟀的幽响——他被包围了。

 

敌人渐渐逼近,连皮靴声都更重。现在的他连一匹老狼都无法杀死,更不要说是更强大的敌人。那敌人将带他走向死亡,带他走向解脱的自由,他会在血液流尽的那一刻感受到巴巴托斯的微风——也可能不会,但这都是他自己选择的,却无法解决他心中带来疑惑:人类如何学会对未知的伟大谄媚,人类如何放弃抗争和向不公复仇?

 

“抗争不是自由,抗争只会维持现状。”愚人众说,“抗争让历史周而复始,只是为了它自己的价值,为了它自己的存续,那不过是奴役人类的把戏……在愤怒中,它成为了你的主人,你的每一步都是来自愤怒的驱使。它们会是魂灵的样子,在你耳边喋喋不休,你也一定见到过。但如果你想要新生,就必须在那之前接受死亡。死亡不是终结,而是下一个阶段的开始,迪卢克,那其中甚至有你的父亲,他看似彻底失败了,但他的献身却是另一个伟大理想的践行。

你很勇敢,年轻的猎鹰,你能够坚持到这一步,我将会在你死后献花、致以崇高的敬意——谢谢你,年轻的战士!现在我将切断你的手指,不要再握住剑柄……”

 

带我远航

 

带我远航

 

带我进入这长夜

 

“你怎么敢提到我的父亲?”迪卢克说,“你怎么敢提到他?”

他咬牙切齿,憎恶的眼神就像在扭断猎物的头,但只要他一咧嘴,干枯的唇角就会渗出血液。

 

那些尖锐的铁器,从四处扎进他的身体,挑断他的经脉,巨大的疼痛几乎叫迪卢克昏死过去,眼前是潮涌的黑,带着死亡的快乐传遍他的四肢百骸。迪卢克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脚趾,却能感受到自己的卑贱,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濒死的恐惧,羞辱的汗水从他眼睑渗出,看上去就像是眼泪。

 

带我远航

 

带我远航

 

带我进入这长夜

 

领我……拯救,拯救我的故乡

 

带我远航

 

他不能死。即使他在每一封回信中都没有告知自己的归期,即使他在没踏出一步前都选择了不去回望,但此时此刻,他不想死。

他不能带着永恒的疑惑死去,那是对于复仇、对于争议的疑惑。哪怕是为了一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而活,他也想要活下去,就像那时的凯亚一样,凯亚当时在想什么?想着过往的莱艮芬德十年?想着他突然降临的神之眼?还是在想着曾经情同手足的他,想着难以跨越的未来,想着自己为何而活?

 

迪卢克想着,他疯狂地唤醒自己每一刻的记忆,自己曾说过的话,文字像潮水一样在他的意识里涌现,竭尽了所学与所知,可甚至串不起一句有意义的话来:无论是名词、量词、俗语、酒的配比、人的年龄、刀尖的弧度、臭味、尺子、蒙德大教堂、灰色的塔顶飞出一只白鸟、红色的马匹、碎掉的玻璃花窗,一切有意义的,没有意义的,甚至不会引起他一丁点注目的,那些人、动物、尸体、太阳、星星,和天空,和他现在仰躺着、逐渐失血而变得暗淡的星空。漆黑的幕布上挂着一轮赤血,那是复仇的标志。

 

他将失去力量,然后是声音,视力,最后是眼泪。但他现在没工夫思考这些,他在回想自己整整二十一年的人生——人只有死到临头才会开始回忆,于是迪卢克开始想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愤怒,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诞生的。

如若仅仅是为了守护正义、为了继承家族的志愿、为父亲报仇——仅仅是为了这些,神或许是不会允许他降临于世的。他一定还背负着某种更重要的使命、一些就算被杀死也能够证明的真理,就像他的义弟从他烈焰的剑刃下生还的本能。

 

除去复仇与愤怒,他的生命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?

 

在长夜的黑暗中,需要声音才能辨别同伴的位置。可是在长夜的孤独中,声音失去了它唯一的用途。

在孤独的仇恨中,只有痛苦相伴,只有自由才可将其解脱。

 

带我远航。

 

迪卢克躺在朦胧的温暖之中,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离开了神之眼,却也能爆发出火焰。但自己恐怕是要死了,意识的长夜将要来临,但死亡并不是结局,他的思想永远留在了世界的彼端,神给他追逐自由的使命,却永远地弃他而去,给他判了用不可解脱的酷刑。

 

带我远航。

 

带我远航。

 

 

 

 

尾声

 

他再次醒来,空气中是新鲜的草药味。虽不知被何人所救,但此处的空间像是地处深处,周围是土筑的墙壁,只有一盏油灯摇曳。迪卢克没有出声,将目光锁在桌前忙碌的男子身上。

迪卢克审视男子的服装:看起来是枫丹人,但枫丹没有这样深的发色,若能看清那人的脸……

 

男子转过了身,脸上有几条不深的疤痕与皱纹。见他转醒,也未表现得多么惊讶,桌上是他刚准备好的药膏,男人拿出几卷绷带,似乎是要给他换药。

 

“在你提出问题之前,先回答我的问题,让我知道你是否值得被救下。”男人说,“你可以叫我午后十三。”

 

“首先,你杀过人吗?”午后十三问道。

 

迪卢克一愣,这问题几乎是明知故问,如果没有背负性命,他倒也不会被追杀至此。午后十三见他没有回答,便自顾自地开始下一个问题。

“那么,你杀过多少人?”

 

“……我不记得了。”迪卢克回答。他的声音沙哑,血腥与苦药味随着喘气涌上喉头。这问题与雅什科夫问的如出一辙,那时他或许不明白这话中之意,可他现在似乎能够意识到了更多,现在细想来,这正是两年前他挥剑指向凯亚时那股恶心感背后的原因。因愤怒而杀戮,与因守护而斗争的意义是不同的。

 

“人是,”迪卢克说,“人是非常脆弱的生物。当你第一次终结过生命后便会理解。

当你手中拿着铁器,无论是什么东西,哪怕是一把铁锹,它会比人类的头骨更加坚硬

当剑刃刺进皮肉,首先是柔软、再是畅意。这时你会知道人不是无法战胜的对象,便会变得勇敢起来,幼稚的自信心在胸中膨胀,让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,面对敌人亦是如此。”

 

“我们之前一直在注视着你,还有你的邪眼。”午后十三说,“首先,我们认可你的实力,现在,我也认可你的觉悟。你是蒙德之子,我们知道你的父亲是克利普斯·莱艮芬德,侍从骑士……晨曦骑士的后代,但你仍有所欠缺,因此我们不得不走一步险棋,将你置于险地。”

 

迪卢克点点头,他猜到午后十三背后似乎是一个组织,但他依旧保持着谨慎,这是他新学到的东西,他的欠缺——刚才午后十三所提到的,他一直疏于整理情报,因此从现在开始,他需得多听、多看。

 

“午后十三是什么,你的名字?”迪卢克问道。

 

“是的,我的代号——但也是我的名字。”午后十三说,“我们是抛弃了姓名与归处的战士,仅以时间代称,如果你也加入,那么代号便是……”

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:“便是夜十七。”

 

非常没品位的名字,迪卢克腹诽。

“我叫迪卢克便好,这是父亲与母亲赐予我的名字,还有‘莱艮芬德’,它们永远是指引我前行的归路。”

 

“前行,但是归路,你的话很有意思。”午后十三笑道。“那便回到家去吧,有一天我将给你寄出一封信,由枫丹的蜜蜡封口,内页是你与那位‘K’常用的计俩,一纸两份,是去是留,由之后的你定夺。”

 

迪卢克面色凝重:“你截获了他的信?”

 

午后十三拿出一叠厚厚的信纸,其中大约有五、六封的量,“我不知道你的那位……小朋友,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,但是他知道你在这,也知道你的动向,只是手法有些稚嫩,这处基地此后将会废弃。”

他们似乎对凯亚并无恶意,也是为了争取迪卢克的信任,但信息泄露了多少——罢了,那是凯亚那家伙自己的事。

 

 

这是迪卢克第一次离开家乡,但不是最后一次。

他会想到三年前的那个午夜,当他踏出一步时,从未预料过自己的归期,或许这将是最后一次回望蒙德,他要在复仇的烈焰中燃尽自己,这是对正义的践行,他的心是他最大的敌人。

 

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,在他身后,昼夜更替,斗转星移;伊洛克被扳倒下台,琴·古恩希尔德出任副团长,凯亚·亚尔伯里奇接任骑兵队长之位。

 

这不是他最后一次离开家乡,在他未尽的旅途前方,他的使命远远没有结束。

 

 

 

但与以往不同的是,他知晓自己的归期。 



END.

评论(18)
热度(483)
  1. 共29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湿岛效应 | Powered by LOFTER